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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画皮热门小说王生陈骇涕》精彩片段
王生起初有些不耐,渐渐也听得入迷,艺人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,得到了不少赏钱。
王武道:“可惜这世上没有鬼神,否则若真有画皮鬼在,索去恶人性命也好。”
“子不语怪力乱神,是说六合之外圣人不言,可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,谁能知道呢?”王生笑了笑,见艺人准备收摊,赏了他几个铜板,拉着弟弟走了。
时辰已然不早,王武本欲返家,王生却有些磨磨蹭蹭,流连于书画摊和脂粉铺,一不留神被人撞上,险些跌倒在地。
撞到他的人乃一黄衣老道士,眼睛一睁一闭似有疾,手里不执白幡只握拂尘,腰间坠了一串铜钱,倒是有些仙风道骨。
见道士有眼疾,方才又是自己兄长不看路,王武将王生扶起后并不做纠缠,反将道路让开,却不料这道士驻足,面向王生问道:“这位居士,近日你可曾遇到过什么邪物?”
王生被他撞倒本就有气,因着读书人的礼节才没发作,闻言冷笑:“不曾遇到,也无卦金赠与道长。”
“你遇到了。”道士睁开原本闭着的左眼,竟是一目重瞳,叫人一看就忍不住心头凛然。
王武询问:“道长为何这样说?”
“贫道平阳子,天生一对阴阳目,专做驱邪法事。”
道士的目光始终盯着王生,“这位居士身上邪气环绕,恐怕不仅是遇到了邪物,还与其纠缠不清。”
王生被他看得有些狼狈,嘴上不饶人:“既然道长这么厉害,你倒是说说我遇到的邪物是什么,否则如此空泛,叫我怎么相信?”
“画皮鬼。”平阳子对他的讥讽半点不在意,声音压得很低。
“你遇到了一个美艳动人的画皮鬼,贫道观你气息……已经与她灵欲交合,时近十日。”
王生浑身一震。
王武在心里盘算,兄长自称遇到紫莺恰好是在九天前的早上,当晚他们俩就已情投意合,这些事情极是私密,若非他已经从陈氏那里听说,想来王生也不肯告之,更别说这萍水相逢的道士。
然而王武外粗里细,听平阳子说起画皮鬼,立刻联想到刚才那艺人说的故事,笑道:“你莫非是刚听了别人讲的故事,现学现卖来诓骗我们兄弟?”
“画皮鬼一事,正是贫道告诉那艺人,乃贫道的亲身见闻,想借艺人之口传唱四方,告诫听众自省,本也不是什么故事,两位若是不信,下次见到他可以前去印证说法。”
平阳子神情淡漠,“只怕,这位居士等不到那个时候。”
王生脸色有些难看:“你说什么?画皮鬼最喜吃人心,被它们找上的人少有活命的。”
平阳子摇了摇头,“何况,居士身上除了邪气,还有一丝怨气缠绕,只怕这恶鬼生前与你家有冤仇,更不肯放过你们了。”
王生眉头紧皱:“你这道士莫要胡说!我乃是读书人,家世清白,从未有过阴私之事,怎会与女子结怨?”
“贫道言尽于此。”道士闭上左眼,摇头晃脑地走了,“天作孽犹可怨,自作颦不可活哟……”
“他虽然那样对我,可,可终究是我的夫君啊……”陈氏泣不成声,“我本就没了父母,倘若连丈夫也没了,今后又该如何过日子?至少,我要为他再尽一份心力。”
王武听罢大为感动,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消除了,亲自御车带陈氏前往青帝庙,向平阳子哭诉王生惨死。
“贫道已经听说了,这孽障竟敢如此!”平阳子大为震怒,“我本是怜悯她生前可怜,想要放她一马,没想到她……画皮鬼吃了人心,凶性道行都要高涨,就算你们不来,我也要去收服她。”
平阳子拿了符咒和一把桃木剑,随王武和陈氏一同离开,先去书斋和王家转了一圈,都不见杜鹃身影,他屈指掐算了两下,指向王府隔壁:“那是谁家?”
王武一惊:“是我家。画皮鬼就在那里。”
听平阳子这样说,王武连忙带他去自己家里,向妻子一问方知他们离开后有一个老妇人上门,她见其可怜就收留为仆,正在厨下做活。
一行人立刻赶过去,那形态佝偻的老妇瞧见了平阳子,立刻脸色大变,以寻常年轻人都比不得的敏捷动作爬上墙头就要逃跑。
见状,平阳子向她掷出木剑,老妇应声倒下;王武立刻翻墙过去查看,发现地上只剩下一摊腥臭脓血和一张人皮。
衙役们和街坊四邻闻讯而来,都对此啧啧称奇,平阳子当着众人的面烧掉那张皮,诵了几句经文,道:“画皮鬼已经被贫道收服,各位大可安心了。”
众人掌声雷动,都把他当作能够斩妖除魔的半仙,唯有陈氏跪在地上哀哀乞求平阳子救王生性命,有人实在看不过去,劝道:“你那丈夫枉读圣贤书,心思狠毒,死了也好,何必为他求情?”
陈氏只是摇头,平阳子实在拗不过她,叹道:“感念你一片真心,罢了……只此一次,贫道施法救你丈夫一命。”
众人只看到平阳子带陈氏进了王家灵堂,令王武看守大门不许任何人闯入,哪怕大家好奇得心里直痒也不得窥探,只听到屋里传来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声,令人动容。
伴随着平阳子唱咒声起,那哭声渐渐变成了呕吐之音,又过了一会儿,屋里的声音都消失了,连王武都有些坐不住,正要敲门询问,却见房门从里面打开,平阳子不知去向,而那已经死去两日的王生竟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,脸色红润,伤口愈合,陈氏正搂着他喜极而泣。
王生喃喃道:“我好像做了一场梦。”此事震惊了整个太原府。
府尹林大人得悉之后,甚为惊奇,特意派官差去离石县打听紫莺的下落,当地人却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女子,沿途检查路引的官吏也对她毫无印象这件事实在扑朔迷离,唯一让人信服的解释就是厉鬼化为艳女前来索命。
消息传回太原府,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,官府对此事颇为头疼,杜鹃之死也好,王生被剖心也罢,涉及命案都非同小可,偏偏这事情牵扯鬼神之说,非但杜鹃含冤自杀的真相大白而出,横尸众人面前的王生在光天化日下起死回生,厉鬼也被道士收服了。
最终,林大人为了自己的政绩,决定就此结案,于是画皮鬼的传说不胫而走,众人对此议论纷纷,坊间写话本的书生还把它记录下来。
“王武毕竟是他亲弟,会不会看出什么来?”平阳子一边舔着手指数银票,一边问道。
宁子言递给他一盘点心,道:“朝夕相处难免露出破绽,所以我们要离开太原,等时间一长就好对付了。”
平阳子伸手拿了一个吃,又问:“紫莺怎么还不来,钱也不要了?”
“自打那天晚上过后,我就再也没见到她了。”宁子言皱起眉,“你是怎么认识她的?
平阳子吃了半盘点心,把银票来回数了三遍,终于满足地笑了:“先前去一个大户人家结怨,她是那家老爷养的外室,结果那老爷莫名暴毙,大老婆非说着她害的,要把她活活烧死,贫道就做了个戏法救她一命,没想到这次刚好能帮上忙。”
“他把王生迷得神魂颠倒,着实跟个画皮鬼一样。”宁子言不禁笑了。
“只是不知你这天生阴阳眼,能不能辨别她是人是鬼。”
“嘿,贫道这双眼睛就是唬人用的,哪能看出妖魔鬼怪?”平阳子收起银票,“大半夜了,贫道不再叨扰,明天一早分道扬镳,从此以后五不相干咯!”
宁子言起身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间,这才回屋,看到陈氏正要把没吃完的点心倒掉,连忙阻止:“这荒郊野外没什么好物吃,何必糟蹋东西呢?”
陈氏奇道:“你不是下了毒吗?”
“毒药涂在银票上,不在茶点里,那老骗子精得很,唯一改不掉的只有数钱习惯。”
宁子言眯起眼睛,“那毒药发作要等十二个时辰,到时候咱们早已各奔东西,就算有人发现他死了也怪不到咱们身上。”
向王生复仇的目的已经达到,一旦结清了钱,他们本该互不相干,也不必做到绝处。
然而,宁子言要顶替王生的身份,陈氏要为后半生考量,就必须让这个计划天衣无缝,除了一条船上的他们,任何知情者都不能留。
何况,宁子言跟平阳子合作不止一次,很清楚这老骗子是满口胡言没个把门儿,万一哪天说漏了嘴,简直后患无穷。
陈氏还不放心:“把他处理了,那个紫莺怎么办?”
离开太原前,宁子言就三番两次趁夜去寻找紫莺,本想着银钱未结清,对方至少会来见他们一面,可是自打王生死后,紫莺就像人间蒸发了,令宁子言不得不怀疑那个过分精明的女子是否察觉到了什么。
他与陈氏相顾无言,心下都有些忐忑,却又无可奈何,只得熄灯上床。
陈氏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都睡不着,忍不住开口:“其实我有一件事,至今还没想明白。”
宁子言问道:“什么?”
“按照你的说法,画皮鬼是你最先想出来的怪诞传说,只是借紫莺之口引导王生将它完善,以此做个局中局,那么你和王生究竟谁才是画皮鬼的缔造者呢?”
“这⋯⋯”宁子言一时语塞,自己也说不清楚,“你为何执着于这点?”
“我就是害怕。”陈氏轻声道,“听说,真正的鬼住在人心里,因为人有千般面目可换,却只有一颗心丢不掉。”
宁子言一哂:“你是心虚了?”
“你不觉得?”陈氏叹了口气,“从此以后,你再也做不了自己,都要戴着假面过活了。”
“这世上有几人不曾画皮,只以真面目示人呢?”宁子言摸了下脸庞,“你今天晚上有些奇怪,难道是后悔了?”说到这里,他心里微紧,手悄无声息地摸到藏在枕头下的一把小刀。
“不,只要你不后悔,我就放心了。”
这时,陈氏侧过身,定定地看着他。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白月光,宁子言看到她正在笑,那笑容柔媚惑人,与陈氏端庄的容貌并不相符,却让他感到一阵熟悉,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。
宁子言抓心挠肝,意识不知不觉变得恍惚,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,比铃铛稍显沉重。
哦,他终于想起来了,这是平阳子腰间悬挂的铜钱正在作响,而眼前是紫莺才应有的笑容……
伍三日后。这天一大早,陈氏便有些心绪不宁。自打杜鹃死后,家里就有些人心惶惶,昨晚更是发生异事:有下人起夜,路过杜鹃的房间时,听到里面似是有人在哭,听那声音仿佛是杜鹃!那人大着胆子进去查看,就见一道白影蓦地从房梁垂下,低头散发,脚悬半空,分明是个吊死鬼。
这事太过骇人,今早大家都在传是杜鹃死得冤枉,阴魂不散。陈氏又惊又怒,让手下的得力丫鬟芍药把嚼舌根的人都发作了一番,自己心中却愈是憨闷。
王生依然没有回来,她恹恹地用过午饭,准备去看看账簿,门房就来报说二老爷来了。
所谓二老爷,指的是王生亲兄弟王武,从小就好勇斗狠,王家父母在时约束不住他,只好送他去修武学,总胜过仗着一腔愤勇闹出事来。陈氏过门时,王家父母早已过世,她这个嫂子就犹如半母,对他十分照料。听到王武回来,陈氏脸上终于有了喜色,连忙叫人请他进来。
王武一年前出门游学,今早才归,在家里与妻儿温存了小半天,就过来兄嫂这边看望。
王武陪陈氏说了会儿话,仍不见王生出来,便问:“嫂嫂,兄长今日不在家中吗?”
陈氏听他发问,鼻子一酸:“莫说今日,他已好些日子不在家中歇息了。前几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又对我发脾气。”
王武脸色微沉,他今早回家已经听妻子说过杜鹃一事,只心中笃定陈氏不是这种人;现在听嫂嫂的口气,王生怕是恼了她。
陈氏委屈了好些日子,可算是有了倾诉的人,末了道:“杜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,我自问心无愧,也不怕旁人碎嘴,只是你兄长擅自收留了来路不明的女子,让我很是担心。”
“嫂嫂所言极是。”王武道,“我这就去书斋,叫兄长一同吃酒,仔细打听一番。”
陈氏见他记下,心怀安慰,吩咐芍药送他离开。
此时已是后晌,陈氏没了看账的心思,就在家中踱步,也不知作何想法,竟是走到了下人房,在杜鹃那间屋前驻足。
昨晚出了闹鬼的事情,府里下人既怕又好奇,有几个胆大的进去看过,除了上吊绳,别的一如往常,连积压的灰尘都没少半分。陈氏推门而入,望着那悬在半空的绳套,神情晦涩,若有所思。
王生忙不迭地回到家中,按照平阳子的吩咐,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,合他们今晚另寻住处,明早再归。
换了往日,下人们难免抱怨,可如今府上闹鬼之事传得沸沸扬扬,个个担惊受怕,闻言如蒙大赦,飞也似的离开了,唯有芍药踌躇不安,还想留下来陪伴陈氏。陈氏感动于她的忠心,更不忍她留下,亲自把她劝走后已经泣不成声。
家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,王武留在了兄长家中,现在没了外人,他就直言问道:“嫂嫂,杜鹃的死当真与你有关吗?”
“我,我没有啊……”陈氏看了眼王生,眼眶通红,“我一介女流,身体又不好,哪里能杀人?”
王武见她目光躲闪,心下叹气,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,只好回家陪妻儿用罢晚饭,嘱咐他们去客栈暂住一夜,这才提着刀回了王生家中。
夜晚刚一降临,王生就带着陈氏回到寝居,关门落锁:王武在房外树丛里藏匿身形,凝神等待。这一等就是许久,王武有些吃不消,只得强打精神,就在此时,外面传来打更声,三更到了。
平地一阵阴风起,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,王武心头发寒,头脑也昏沉起来,瞥见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尽头,他想要打开符水瓶子,浑身却没了力气,刀和符水一同掉在草地里。
王武心急如焚,身体却越来越软,实在支撑不住,从树丛滚了出来,看到那身影正是紫莺!她发现了王二朗,正冲他笑。这个诡异的笑容成为王武最后的记忆,他眼前一黑,昏睡了过去。
屋里,陈氏与王生躺在榻上,多年同床异梦的夫妻二人此刻紧紧依偎,彼此汲取温暖,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。
“相公⋯⋯”陈氏紧贴着王生的胸膛,对他愿意留下来的行为十分感动,“你心里,还是有我的对吗?我心里当然有你。”王生道,“你活着一日,就是我的结发正妻。”
陈氏连日来的委屈,到此刻都好似消弭了,正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,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,吓得夫妻俩一激灵,透过烛光看见一道女子情影不知何时立于门外。
“公子,开门呀。”紫莺温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,“我准备了佳肴美酒,等你一起用呢。”夫妻俩瑟瑟发抖,根本不敢说话,王生看到窗纸上还有拂尘倒挂的影子,才算勉强安心。
紫莺问了三遍,夫妻俩谁都没开门,她也不再劝了,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。陈氏还没松出一口气,门外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骂骂咧咧:“臭道士,拿这破蝇拂子吓唬我!”
语罢,她扯碎了拂尘破门而入,当即吓得陈氏脸色煞白,直往床脚缩去。王生瞥见二郎昏倒在门外,已然不省人事,又见恶鬼已脱下人皮,露出狰狞恐怖的模样,王生顿时颤声问道:“杜鹃……你是杜鹃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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