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桂林的半月游接近尾声了,马上就要开学了,我也要回到A市工作了。
最后的两天,我报名参加了漂流项目。
我读高中的时候,学业负担重,根本没有时间出游、玩乐。
那会儿我在电视上看景区的“激流勇进”,看着大家穿上橙色的救生服在破涛汹涌的白浪里肆意玩闹。
我第一次知道,原来尖叫也可以是快乐的,原来我从没见过的湖泊大浪,是这么的有趣。
我的眼里折射出老电视里的彩光,以及无尽的好奇和羡慕。
赶快滚去写作业!
你还想不想读书了?
父亲的辱骂声不知从何处泛起,连同一股难闻的酒味一同散开,我连忙关掉电视,害怕重重的巴掌再次落在我的脸上,于是灰落落地溜向角落里窄窄的一方老木桌。
我想着,等我长大了,我一定要去玩。
但我没有那个机会。
大学时父母只能支付起我最基本的生活费,我不仅要省吃俭用,还要勤工俭学,为自己未到来的下一个学期做准备。
父母想让我当老师,我就报师范类院校。
当年我心心念念的法学专业,成为法官的梦想,永远陨落在了少年的梦境中。
爱上陆鸣,是我灰暗日子里唯一的慰籍,我用爱上他转移生活里的痛苦,试图抓住这个温柔的学生会会长。
会长,是愿意帮助所有学生的。
他对我的照顾和关切,被我统统化为我恋爱的遐想。
而后来因为嫁给他,我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时间。
不过父母到底开心得不得了,陆家给的嫁妆,够他们花好久好久了。
什么“激流勇进”和旅游,我的一生忙忙碌碌,囿于原生家庭小小一方的书桌,困于陆家豪宅的苍穹笼罩,奔波于教学楼于行政楼的长长走廊,我是女儿、母亲、老师,我是奉献和给予,我唯独不是唐云,不是我自己。
18岁的唐云说了,她想去旅行,她想去玩“激流勇进”,她想拾起自己热爱的法学而不仅仅停留于高中政治……网络上说,东亚的女儿是妈妈的丈夫。
这样的评论常出现在女儿带妈妈享福的视频底下。
上一世,每次刷到这样的视频,我都会再憧憬一次和女儿的母女未来。
而如今,我幡然醒悟。
那句评论本来就颇具对丈夫失职的讽刺性。
而现如今,我唐云的女儿,只不过是丈夫打压我的工具。
我的女儿不会成为我的依靠,我也不再会竭尽全力地为她做什么了。
一直以来,我错位了我的呵护对象。
受尽原生家庭的苦难的是我,成人后我已经尽量爱护自己,而不是将爱转移到下一代。
应该将爱,给自己。
旅途中的思考让我重获新生,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到达目的地。
景区人员分配好组队,一搜艇上四个人。
我们四人趁浪还不算大的时候交流起来。
或许是命运念着我对法学的执念,除了前夫的白月光是个法学生外,居然还要让我在漂流组队里遇见了一名从事法律工作的律师。
我叫谢宇棠,S大毕业的,现在是个律师。
说起话的是一位眼镜被溅起的水花弹湿的青年,长相俊朗,大气自然,说话时咧着嘴。
我是干销售的,姓王,可以叫我王大叔,你们都是些小年轻,我都是你们爸爸辈的了。
浓厚的东北腔响起,王大叔一边熟练地擦巴着脸上的水,一边热情地介绍自己。
我是江南来的,我叫林半梦,还是大学生……水流大起来,与此时细声细语说话的江南姑娘构成了反差。
三人笑哈哈地介绍完自己,问起了一旁来自哪里,这时我才反应过来,我正以最温柔的微笑面对着大家,一句话没说过呢。
我习惯了当陪衬角色,其实在一旁观测别人的青春也是很美好的事情,中学时代的我一直这么认为。
这一下,竟然忘了这种场合,我也是主角之一。
噢,我叫唐云,我是从A市来的。
我是一名英语老师。
听到我的职业后,一旁的谢宇棠突然惊讶起来,嘴长成一个O型:哇塞,你是英语老师啊,怪不得你看起来这么时尚!
我中学时代遇到的英语老师都是科任老师里最酷的诶。
王大叔也在一边应和起来:老妹儿,那你是不是能和老外聊天儿啊?
夺酷啊!
老师,我高三毕业没到一年呢,刚刚听到您的职业,差点吓我一跳,因为我最怕的就是英语了!
不过我以后要成为您的同行了,我是师范学!!
林半梦捂着嘴笑了起来。
我们四人就这样在船上嘻嘻闹闹着,从聊聊每个人的职业,到谈谈各自的爱好。
四个年龄差参差不齐的人,分享着自己的小小世界。
水流越来越大,激流勇进的激流真的就位了,我们也从聊天变为各自尖叫,各有各的喊法:谢宇棠年轻健壮,但是胆子最小,叫得最大声,死命扯着旁边的王大哥就差黏他身上;小林妹妹看起来柔弱,但其实一点都不怕,眼睛都没歪过一下,她说她喜欢刺激的项目;我呢,我有些害怕,却顾了点面子,不敢叫唤太大声;王大哥则鼓励大家都喊出来,他说这虽然不及过山车刺激,但失重感体验满分……漂流结束后,我们四人一起聚餐。
都是独自来旅游的,我们在陌生城市的KTV里唱着不同年代的歌,聊着各式各样的话题直到深夜。
小唐云,你看,我玩了激流勇进了,那个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水上项目,其实很常见,其实离你很近,其实只需要几十块钱。
你看,我交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,他们都是好人,和我们一样。
你看,我正在心无旁骛地大笑。